明的列家军中,哪时候见过这等地痞流氓毫无纪律可言的……兵?
列丹弓斜眼瞧见长风的反应,垂头笑笑,当胸擂了长风一拳,开口警告:「别忘了我方才跟你说了什麽,忘了以前的列家军,从今天起,你只能接受我的命令,同样地,也只能接受我带兵练兵的方法,明白吗?」
「明、明白。」长风收了面上的表情,既已决定追随,那麽他就该遵从诺言,把从前列家军的一切通通忘掉,训练自己成为『列丹弓』的副将。
「乖!」列丹弓颠起脚尖摸摸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长风,惹得长风一阵尴尬,却又躲也躲不得。
「还有,记得等会别漏了我的身分。」
「耶?喔……我知道了。」
「好乖好乖。」摸摸摸。
长风欲哭无泪,求饶地看著列丹弓,「将军……能不能别……别这样啊?呜,我不是狗也不是小孩子,堂堂大男人给人这麽摸来摸去,挺没面子的。」
列丹弓阴恻恻地眯起眼睛,危险一笑:「等你哪天能打得赢我再说。」
「──」肩膀瞬间垮下,长风无力地任由魔爪继续在自个脑袋上肆虐。
打赢将军?
算了吧!他连丹郡将军都没打赢过半次,就更别提丹郡嘴里头老叨念比自己还强的小弟,也就是列丹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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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11)
「唷,我说这是哪啊?瞧这是把军营搬去了妓院,还是把妓院弄来了军营?」列丹弓抱臂立在大帐外,摸著下巴兴味地瞧著里面麋乱的景致。
突然出现的两人,让帐内男人们停下了荒淫的行止,诧异地看著陌生的列丹弓及长风。男人们互瞅了几眼,每个人的反应全都是迷惑摇头,没人认得帐外的二人,其中一个翘脚靠坐角落,两臂各依偎著一名青妓,落腮参差的乱胡遮了那人原本的样貌,却是帐内唯一一个打从列丹弓发话到现在,始终用那对炯炯眸子打量著他的人。
列丹弓抿嘴暗喜:找到头儿了!
人类与野兽无异,只要数量足成群体,就会有个领头的,而此人,看来便是这杂牌军的头儿。练兵跟训兽的道理也没两样──让自己成为头──那麽处於低位的便会服从。
沉默……在列丹弓与那个大胡子间流动成一股令人难受的压迫,帐内本是拿著酒瓶的不知何时搁下来瓶子、抱女人的推开了身边的女子、悠f休憩的顿时睡意骤消。不自觉地,都把目光焦灼在沉默对视的二人身上,即使被无形的气势压得胸肺难受得紧,却依然被一股在二人间流窜的氛围吸引。
一刻钟後,列丹弓先收了周身散出的气,阖上眼帘浮露淡淡的笑,赞道:「你竟能跟我对视这麽久,不简单啊!」
大胡子爽朗一笑,不著痕迹在背後抹去掌心的汗,冲著列丹弓抱拳开口:「你小子厉害,老哥叫巴铁,小子怎麽喊?」
列丹弓趋步走向巴铁面前,左掌一挥,在四周男人喊著「大哥不好」的惊呼声中,那掌拍在巴铁合握的拳头上,紧紧包覆著巴铁粗糙的手背。
「本打算过些时候再表白我真正的身分,可既然老哥哥如此诚恳相待,我也不隐瞒,小弟列丹弓,正是这军营的将军──御赐威平将军的列丹弓。」
「什麽?」
「啥?」
「格老子的……」
「老天,居然是将军?」
「哼……咳……」
惊愕中夹杂著一丝鄙夷,只是那一丝的鄙夷中却显得底气不足,才刚亲身感受列丹弓那股逼人的威势,哪怕曾听了街坊巷议的f言碎语,也没那十成十的勇气,敢指著面前的青年来上一句「下贱男宠」。
「列列列……你就是那个列丹弓?」
巴铁一把推开要贴回他身上的女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魁梧的的身躯比列丹弓远远高了许多,巴铁低著头异常认真地看著只及自己肩膀高的青年,语气不稳地问。
「你真得是列丹弓?」
列丹弓但笑不语,身形一动,挟风而去便是数十拳让人避无可避的攻势。只瞧著那浓绿布衣的影子在大帐之中旋了个圈,帐中人人只来得及看到列丹弓腰间那条垂著流苏的玉饰来到面前,下一瞬自己身上的致命处便已中招,而那些被唤来伺候的青妓虽杂在这些男人们四周,却彷佛从未察觉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只有被风捧起的衣带裙角,剧烈地在无人的空中颤动。
捱痛声此起彼落,就连被排到攻势最末的巴铁,浑身带劲双掌成拳早早候在那等著攻向自个儿的招式,却哪料得到那流畅飘动的人影竟在他面前定下,心中疑惑方一闪过,列丹弓提腿一撂,倒地声轰然巨彻,接下来巴铁就只瞧得见帐内被夷平的黄土地,与他那些哥儿们的小腿肚。
布面素鞋虚踩在巴铁後颈骨上,列丹弓低头用著同样的话反问:「『我』,真得是列丹弓吗?」
巴铁趴伏在地,後颈处传来阵阵让人颤栗的威迫,只消稍稍用劲,那虚踩在脖子背上的脚,随时都可轻易地踏断他的颈骨。
颤栗,却同时升起了兴奋之感,不光是巴铁,就连帐内其馀的男人们也都是如此,一双双钦佩折服的星亮眼眸,全都为了一人而凝聚。
巴铁雄吼数声,大掌朝著黄土地连击数掌,声如洪钟地道:「是!你是列丹弓!是咱们的大将军!我巴铁服你!」
j迸迸迸迸──
轰然踏地声突然响起,所有的男人,全都提起了左腿然後重重踏地,齐声一致,虽只十来人却难小觑这气势。
列丹弓收了腿,巴铁随即翻身站起,也加入踏地以示追随的阵列。
j迸迸迸迸──
j迸迸迸迸──
这个在後来被列丹弓扶额叹气是「坏习惯」的举动,却成了麾下将士们鼓舞士气的良方,也是敌营最畏惧听见的声音。
英雄泪(12)
第六章、
午後闷热至极,就连坐著批摺子也能泛出一背的汗,无论宫娥们再怎著使劲地挥著扇子,也扇不去那浮绕周身的暑气。
重重宫服下,背脊被热汗蒸得难受,楚云溪审视著桌面摊开的奏摺,提笔在空白处写下几行交办的事项,待墨迹乾了,便将摺子阖上搁往桌面右方,而後从左方还未处理的摺子小山,抽起最上面那本继续批阅。
伺候的太监们也不停地在太子殿内忙碌进出,每份摺子在批阅後都要送往不同的官部让官员们执行交办的任务。打扇的宫娥一批换过一批,从天还没亮楚云溪便已同往日一般开始批阅奏摺,连午膳也如往常般,孤儿似地被遗忘在桌上,从冒著白烟香气,到最後与盛著佳肴的瓷制碗碟同样冰凉,等著晚膳时间被宫女端回膳房,重新热过後就是下人们的餐食。
数十个人在太子殿内穿梭,却训练有素地提著脚跟无声行走,人人都识相地没有半点杂音去扰乱正被暑气与政务烦心的楚云溪。虽说太子性情慈和鲜少动怒加罚於下人,可伺候久了也知道自个儿的主子有个不能忤触的逆麟──亦即皇上寡仁的政策。
尤其打从上个月起,皇上当庭让那少年将军残忍地以近乎剐刑的方式在劝谏的老臣们身上各击百剑,随即展开肃清朝廷党派的大绌之举,因而被陷诟下狱流放赐死之人,月旬来已达十七八人,这还不包括文人士绅集结上书抗议而无辜受害的数目。
以太子为首,在其背後支持楚云溪的人,亦即已故皇后娘家的右大臣一派,也都在此大绌滥刑下被削减其势。反观总与太子对立的四王爷楚勤,却越来越得皇上宠爱,特别在其扫荡岭南匪寇就地绞杀悬尸城门,凡有通寇嫌疑者全都立决以示警告之意。
朝议之时楚云溪逆眉怒斥其行止残酷无德,理应判断百姓是否真有通寇之疑抑或被人诬陷後按律定夺,楚勤讥讽反驳太子妇人之仁过於懦弱,荡寇平匪本就应一举歼灭否则後患无穷云云,二人争锋互对大臣们也随之分作两派你争我辩。就在两派纷乱不休之际,异常无声端坐堂上的皇帝平淡地开了金口,御令丰厚赏赐随同四王爷南定匪寇之军,并下令太子禁足三月不得踏离东宫殿半步。
此令一发,朝廷上下纷纷揣测,圣意迥异过往,对於太子的态度似乎不若之前信任与倚重。
太子,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名号、是一个地位、是一个身分,只要是皇族子弟,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太子。而掌握定夺太子位置大权的,不是别人,是当今皇上。楚云溪位主东宫没错,但也只是「现在」的太子,今天是太子,不保证你明天还能端坐在同样的位置之上,只要圣意一转,堂堂太子的废立,仅在朝夕之间。
「唉……」郁结的气从胸腔吐出,楚云溪搁下手中的笔,偏头眺望著窗外渐被乌云笼罩的晴空。
机灵的太监头儿逮了这空头,低身问道:「主子,要不要给您添壶凉茶?」
楚云溪闭起眼提手按揉酸涩的双目,道:「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遵命。」
太监头儿对著屋子里的人一挥手,将屋内的人全都遣至屋外候著,然後面朝里地弓身退出,掩上东宫殿的殿门留予太子爷一片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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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浓厚的云层发出阵阵闷雷之声,四周的炙热的暑气也被袭来的凉风吹散,透人心脾的清凉挟著青草泥土的芳香随风飘扬。隆隆雷声彻震天际,随即白电破划满布的乌云,滂沱骤雨由虚空落下,豆大般的雨珠子在软泥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小坑。
『你有什麽能力与他抗衡?你又能改变什麽?连万民你都能闭眼不闻不救,区区一个列丹弓又算得了什麽?
你可知道,今日鸿门宴席,木桩上的老臣们不过是提味的小菜,背後真正的利刃,指向的是树大招风的列家军、指向的是边关戌守的无辜将士与边民百姓。丹弓若是不服、若是不救,死的不仅仅只有你看得见的那些老臣,王上不仅要彻咱们列家的权,还要夺列家的兵。一但到了那种地步,边关无人能守。外敌虎视眈眈,倘若一朝边关被破,送命的将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你一个太子,连自己的百姓都不顾,拿什麽来阻止我?』
又想起了,那个少年将军无理而放肆的话……
这段日子里,那晚的话鬼魅似不断在脑子里飘荡。
在说这些话的同时,那个叫列丹弓的少年,双眸中透射出让他胸闷欲窒的乞求。
没错,是乞求……
对著身穿太子衣袍的自己,重重乞求。
不是乞求自己拦下皇帝对他的欲望、不是乞求自己救下那班重伤老臣……
这些,那个少年单凭己力便足以达成,甚至连将被男人压在身下驰骋性欲都没被那双高傲的眸子看在眼里。
他乞求的,是更为沉重的愿望……
「唔……」双眉紧皱,楚云溪紧揪胸前衣襟扶著窗台困难地呼吸著空气。
心中那头叫嚣挣脱的兽,又开始剧烈翻绞──因为列丹弓的那席话。
这头兽,被同类敏锐地察觉,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激昂地躁动,列丹弓乞求的眼神,就像野性的狼嚎,牵动这头被压抑多年、禁锢多年的兽,想要嘶吼回应同族呼唤的欲望。
「不……」
揪著胀痛的胸口处,一次又一次压下兽首,强迫它退回封杀它生机的牢笼。
兽的名,叫「抱负」!
想怀抱一个安乐平和的天下、想拥有一个没有征战厮杀的天下、想要朝廷不再结党相讦。想让这片土地的子民,让他们不再颠沛流离;想让这个国家富饶,人人都能温饱而满足地站在稻浪起伏的田埂上,享受秋风畅快、享受春雨滋润。
不再有苛酷劳役的逼迫、不再为徵兵家破人亡、不再被寒雪冻死路旁……
一个又一个盼望在手中达成的愿望,却只能年复一年地被深锁心底,最後聚结成名为抱负的兽。只因为若纵其出闸,献祭的,是他父亲的血。
若想施展抱负,便须将这天下间至尊的王权握在手中,而一个太子握掌王权的方法,正是弑君夺位。在百姓眼里,死的或许只是个无德昏君;然而纵然暴虐不仁,这个君,仍是他的父亲……他的亲爹啊……
窗外的雨,下得狂,却狂不过楚云溪心头翻腾纵跃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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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宸殿、
列丹弓扶著腰背慵懒起身,身下压的是当朝君王专属的铭黄衾枕,後庭被磨擦进出了整晚的松弛,稍稍挣动,体内尚未清理的浊液就这麽滑过大腿滴在n上。
「将军……您可起身了吗?」
殿外,福公公候了多时,听见殿内衾被细微的摩擦声,低著嗓子试探问道。
「嗯,起来了,让人进来伺候吧!」
「是。」福公公欠身应著,手中拂尘一挥,身侧成排等待伺候的宫娥随即入内,替列丹弓梳洗更衣,也将凌乱的寝宫收拾乾净。
任由宫女挽起长及後腰的发梳理整髻,列丹弓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问道:「皇上可有留什麽吩咐?」
福公公笑了笑,道:「没,今儿个没给您什麽吩咐,老奴给将军备了热水,要不您先净身清洗一番?」
「宫里的规矩还真烦。」
列丹弓瞧著才被打点好的发髻衣裳,想到等会洗好後又得再来上一回便忍不住皱眉。只是这宫廷内规繁琐,前夜受帝王临幸之人,都须更衣後方可踏出殿门,这表示你的身子已经属於帝王,寸寸肌肤均不得露於他人面前。
然这规矩既是给後宫妃子定的,而受临幸的宫妃又都有自己的殿阁,後殿内间便有浴桶,此番规矩对宫内的女子们自然容易。可同样的规矩到了列丹弓这处,皇帝要他侍寝自然是在帝王的寝宫,虽有豪华宽阔的御池却只有帝后方能享用,旁人用了便是逆上死罪,犯不著为了偷懒洗个澡就掉脑袋吧!只不过跨出殿门前他得按规矩更衣,接著绕一段路到f置的小阁,脱衣清洗後,再更衣。
福公公笑笑,对这少年将军难得露出的稚气难掩宠溺:「这宫规虽说繁琐,但还是请将军按规矩来吧!否则老奴不好交代。」
「知道了……」列丹弓呶呶嘴,提著衣o步出了元宸殿,来到福公公特地安置的小阁洗去一身黏腻。
小阁内雾气蒸腾,列丹弓披著湿发跨出浴桶,接过福公公递来的长巾擦拭身上水珠。
「没旁人的吧?」
「是的。」
「近来宫里面发生的事情,还请一一道来。」
福公公总是带笑的脸庞瞬间褪去,精准地将月旬以来宫内与朝廷一切事务逐一道来。大自帝王又削了五个藩郡的兵马粮权,小到先前仗宠跋扈的宠妃不但怀了身孕,还暗地理勾结外臣,盟订倘若生下王爷便要伺机推翻现今太子取而代之。至於四王爷楚勤与太子楚云溪之间的纷争自然也没遗漏,还添上了从东宫殿探来的内情,说是太子打从被禁东宫後,一开始还保有代理亲政之权,没过半月便被楚勤上奏弹劾,道是受了御令禁须躬身自省的人,岂能担当批阅朝臣奏摺之责?
弹劾一上,当日内帝王就收了太子代理亲政之权,从那天起,太子再也没踏出过宫殿的门槛,镇日郁郁寡欢默而不言。
「是吗……」修长的指尖随著福公公的陈报规律地敲叩著膝盖。
一如当日初次面见帝王时直言昭告的那句话,在宫内被列丹弓收买的人,自然不只福公公一人。後宫妃子间明争暗斗的事情随便找个家境苦楚的宫女便能得知,宠妃之事他在御医把脉肯定确有身孕後一个时辰就已经知晓,至於她其後勾结外臣想让未来可能的皇子登上宝座也是意料之中。
福公公不同,他是少数几个贴身伺候帝王的人,况且鲜为人知的,已故的皇后曾经救过福公公一命──这得源溯四十多年前,福公公只是个因为家贫而入宫的小太监时──总之虽无表露,但在他心里,唯有太子才是他的主子。
於是乎,暗中施了些手腕,借了宠妃的口升了福公公的职,成了太监们的头儿,总管宫内大小杂事……也总管了宫内宫外的情报。
「福公公,得劳烦您领我走一趟东宫殿。」
「东宫殿?」福公公颇为诧异地瞅著列丹弓。「可是皇上有严令──」
「噗。」
噗哧一笑,理好衣上最後一枚盘扣,列丹弓连发髻都懒得弄,垂著一头微湿的散发勾著福公公的肘弯推门而出,边走还边咯咯轻笑。「福公公您傻啊!」
「傻?」
「是啊!公公别忘了,皇帝老儿那纸禁令是给太子下的,与我何干?再说了,御令是不许太子踏出东宫殿,没说不准别人踩进去啊!您说是吧?」
福公公被勾著手肘疾步而行,有些喘不过气地加快脚下的步子好跟上列丹弓的速度。听了这话倒愣了愣,想想这麽说也没错,可在龙威底下除了这少年将军外,又有谁胆敢在金口御令中挑语病钻空子?
「您这是……唉……真是的……唉唉……」
连叹数声,回应的却是一脸佯装无辜吐舌俏皮的神情,福公公苦笑摇头,心下暗道这少年将军还真是个奇人。看不出有何沉府却让人捉模不透,毫无架子却又不禁让人折服;像个孩子般漾著纯朴稚气,却又能狠烈决绝不留馀地。
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什麽样的人他没见识过?却还是头一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的少年。
被拽著在曲折的穿廊间东走西窜,福公公唉叹了声,拉住盲头乱钻的列丹弓道:「将军──」
「啥事?」
「您走反了,东宫殿在正东方,您从刚才就直打西边走,再走下去咱们便快到西宫门了……」
「咦咦咦?我们是往西边走吗?」
「是啊!」叹气。
「啊哈哈啊哈哈──」列丹弓摸著後脑勺呵呵乾笑,白眼瞪向还在叹气的福公公,「那你方才干嘛不跟我说?」
福公公抬眉瞅了眼列丹弓的脸,再次垂头叹气:「您就这麽拽著老奴,老奴还来不及说啊!」
「那……那你可以拉住我啊!」某人仰头望著落到西方的夕阳,继续狡辩。
福公公哭丧著脸,反问,「您认为就凭老奴这身老骨头,能拉的住将军您吗?」
「那你……那你……你……」挠头挠头。
「唉,这回请让老奴在前头给您领路吧!」
「唔──」猛然被人将了一军,列丹弓大受打击委屈垂头,乖乖地让福公公帮他领路,这才顺利地穿过重重宫墙抵达东宫殿。
番外──亏欠
番外──《亏欠》
「娟儿,朕对不起你。」t
这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对著一个侍寝宫女的我,说的第一句。
「奴婢惶恐,得皇上恩宠,是奴婢的荣幸。」我跪在冰冷的地,垂头不敢去看君主的脸。
君心难测,这是我入宫第一天起,就被教导的事。
侍寝,本就是供皇帝泄欲的工具,幸运的,能封个才女贵人,或者,进身为嫔。否则,就是被妒忌的後宫不明不白地弄死在深宫之中。截然对立的命运,却是无数宫女想一搏输赢的赌局。我没想过淌这浑水,更不奢望成为皇妃。这深宫天天上演的生死斗争,难道还不能让人得到些许教训?
权力,果然诱惑人心,让人甘愿为了追名逐利死在它脚下。
「你很聪明,适合在朕的身边。」
这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对我说的第二句话。半月後,在众多交杂不甘愤怒忌妒的眼神下,我换上了贵人的宫服,有了自己的寝宫及侍女,恩宠不断,频繁得让人恐惧。夜夜宠幸,招来明里暗地的攻击。
我叹气,这是何苦?
难道都没人看出,威严冷漠的君王,心思所念所想,并不是我这个贵人,而是另有他人。他要我,只因我身分低微毫无背景。毫无背景,也就意味著毫无势力、没有外戚。
早不是期待情爱的年纪,更不奢望在这权力斗争中心的深宫,能有什麽情爱存在。
某天夜里,激情过後,我头一回开口要求:「陛下,臣妾有了身孕,若是生下皇子,请封臣妾一等嫔妃吧!」
君王冷冷支著下颚,侧身等著我的理由。
「臣妾对权势没欲望,可皇上若想有所建树,必须安内。」
「所以?」
「所以皇上必须去除後宫以及朝廷中的争斗,方能全心对赴外敌入侵。皇后未立,大臣间有女儿在後宫的,定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女儿登上皇后之位,倘若皇上立了这样的女子为后,就不免引来外戚干政。即使皇上现在能阻止,却阻止不了未来太子受外戚牵制,这样的国家无法避去党争内斗,又有何能耐谈论对抗外侮?」
「说下去。」
「臣妾可以是皇上手中最好的棋子,任由皇上发落。」
「即使要你去夺他人性命?」
我笑了笑:「臣妾说了,臣妾只是一枚棋子,棋落何方,全看执棋之人要怎麽走这步了!」
「朕不爱你。」
「臣妾知道。」
「知道?却不怨?」
「是的。」
「即使一辈子只能在这皇宫对著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夫君?」
「对!」
冷漠的脸上,浮现惊讶,问:「为何?」
「因为我们的国家,禁不起乱。而臣妾的夫君,是这国家的王。王的情,该给天下;王的爱,不该独占。」
许久的沉默,最终化为一丝长叹。
温暖的掌,拂上我的脸,「你们……真像……」
「娟儿,朕得你为妻,是朕的幸运。可朕……给不了你朕的情,对不起……」
「臣妾明白的。」
此後数年,我从毫无品级的宫娥成了一品贵妃,更在怀了龙种生下长皇子後母以子贵登上皇后之位。
以一个妻子的身分,伺奉自己的丈夫;以一个皇后的身分,辅佐君王安稳朝纲;更以一个母亲的身分,教养未来将成为帝王的孩儿;更用一个挚友的身分,守护著夫君与大将军之间那份得来不易,让人艳羡却无法叫人妒忌的感情。
「朕这辈子……亏欠你了……」
每当酒醉无人的夜里,世间最高贵的帝王总握起我的手,自责叹气。
「不!陛下您没有亏欠臣妾。」
「为何?」
我笑了笑,道:「因为臣妾是个贪心的坏人,不只想做您的妻、更想做您的挚友、您的忠臣,而您仁慈地给了臣妾完成心愿的机会,这怎麽能说是亏欠?倘若真要辨个道理,您该说这是『专宠』。因为除了臣妾外,再无第二个人能以如此多不同的身分待在您的身边。」
是的,爱的形式有千万种。
而这,是臣妾爱您的方式。
英雄泪(13)
(13)
福公公领著列丹弓来到了太子殿,殿外虽无预想中有著禁军把守,外头候著的宫人们仍捧著等待太子批示的奏摺。足见到今天为止,楚云溪的太子地位还不至於如他人猜想般地难堪,至少派予太子殿下代掌国政的权利,至今尚未收回。
「列丹弓参见太子殿下。」清亮的嗓音穿过门扉直直透入楚云溪的耳里。
殿外的执事太监被这无礼之举惊得抬起头,盯著列丹弓的脸把嘴张得老大,惶恐颤抖著放肆二字,却只看得见嘴型而听不见声音。
「列丹弓?」楚云溪从游走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诧异地看著紧闭的殿门。
他……怎麽会来这里?
「你难道不知道皇令吗?」
「自然知晓,可那又如何?皇上只说了不许你出来,没说不准别人踏进去。」
楚云溪头疼地抚著额际,心想这人还真不是普通的恣意妄为,禁足三月,当皇令颁下之日起,即使是平素拥护自己的大臣为忧心自身被皇帝猜疑与他这个被下禁令的太子有什麽逆上作为,戒慎恐惧地连日常的问候也只剩下书信呈递。
当人人都视太子殿为禁地,避之惟恐不及之时,这列丹弓竟然大白天地来找自己,此人还真是狂。
想到这儿,楚云溪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道:「进来吧!」
「太太太、太子爷……这怕是……怕是不妥呀!」执事太监跪在殿门外,竭力阻止这等无视於皇令的逾矩行为。
「列将军请进,其馀的人通通退出外殿。」
「是……」
太子命令已下,宫人们恭著身默默退出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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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参见太子。」
「不必多礼,起身吧!」
楚云溪跨前一步扶起跪身行礼的列丹弓,心中有著难以描绘的喜悦,可他自己也不知这心头的喜悦之情从何而来。
「何事来这?」
列丹弓挺直背脊,直视著楚云溪:「微臣有一事不明,恳请太子赐教。」
「何事不明?」
「微臣前些日子遇到一个坐拥万贯家产的富豪,他穿著最华丽的衣服配戴最精美的饰品,乘坐著最昂贵的画舫去游湖。游赏间替他撑船的舟夫失足落了水,这富豪明明水性不差,可却迟迟没伸手去救那名舟夫,任由他载浮载沉在水中挣扎。微臣恰巧也去那湖上游玩,救下了那名船夫,可微臣不禁觉得奇怪,倘若当日没有碰上微臣,那富豪失了舟夫谁来替他撑船?谁来把富豪安然地送回岸上?」
列丹弓斜眼偷觑了眼楚云溪的表情,不意外地在那张俊毅的面容下发现他的压抑。
於是列丹弓接著道:「於是微臣便问了那名富豪,说是你这麽做可能连命都不保,毕竟这湖上也不是时时都有人经过来搭救你,倘若万一今日没遇上我,你难道就这麽任由那舟夫溺死,而你自己也飘浮在这湖面性命堪忧吗?」
楚云溪越听脸色越沉,桌案下十指紧扣,重声道。「说下去!」
「结果那富豪回答微臣,说他确实想救那舟夫,也有能力救起他。但如此一来自己便不得不沾湿自己的衣裳,也会弄脏了这条精心打造出来的画舫,倘若万一中的万一,这画舫因此而受损,翻了、沉了,那他自打幼年起便梦想打造出最富丽堂皇的画舫便要毁在那舟夫的手中,到时候他又该如何是好?」
故事终於结束,列丹弓无畏地凝视著楚云溪所有的反应,哪怕是分毫闪过也没放过。静静地、严肃地,或者更可说是严厉地打量著面前这位被父亲叹息像是尘封许久以致早已尘埃满布,否则将会是统领天下造福百姓的,犹如明镜一般正直慈爱的君主──太子楚云溪。
父亲的话他打习武的第一天起就听到耳烦,交杂著三分不屑,一个连百姓是置身水火抑或安乐都不在乎的太子,分毫不值得他去敬重,更遑论尽忠。就连那个淫乱昏君都比他儿子强,强势御下的手段虽说残虐,却也收了效果,单看王族至今无人有胆反抗、朝臣除了趋炎附势再无人敢忤逆圣意──纵然楚吕所行所为天诛难容──但不可否认,从紊乱世事中,当今圣上确实平了王族内乱、弭了外邦边族的虎视眈眈。
反观受父亲期许的太子,却像个绑手绑脚不敢坚决走出自己的路,只会默默在圣上一次又一次的暴政下,一次又一次强逼自己闭眼不去看那百姓的哀痛。默默地,在这金碧辉煌的东宫,一次又一次将想要挣脱箝制的欲望深深扼死在胸中。
英雄泪(14)
(14)
静默,无视时辰的替换,停滞在对视而望的二人之间。
值更的宫人传响了一遍又一遍,殿外的天空也由午後的丽阳褪成了星月初挂的夜色。终於,楚云溪敛下与列丹弓对峙的目光,缓缓地、犹豫地,道出了回u脑海却艰涩化为言语的试探。
「那麽……你是怎麽看待那不施援手的富豪?」
列丹弓分毫不掩露於面上的讥讽,轻蔑一笑:「微臣以为,这个答案在微臣踏入太子殿的那一步时,便给了您答覆。」
父兄戍守边关,自幼他便看尽了百姓的痛苦与无奈